张大千,名爰,字季爰,号大千,别号大千居士,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出生于四川内江,是中国著名画家、书法家。早年师承石涛、八大,深得古法精髓,作品清新俊逸;中年面壁敦煌,画风趋于丰厚,瑰丽雄奇;晚年笔力臻于化境,泼墨泼彩,苍浑渊穆1《寻访八德园记》,2007 年 1 月《深交所》,第 1 版。。大千落笔泼洒成画,却又精于工笔美人,是我国千年艺术历史长河中的一颗璀璨明珠。20世纪50年代,张大千游历世界,传播国画精髓,纳取各地风格,创造了被西方归为表现派抽象主义的“泼墨泼彩”新式画法,获得巨大国际声誉,被誉为“东方之笔”。而“泼墨泼彩”之妙法则正是张大千卜居巴西圣保罗州近20年间所创。
张大千在巴西卜居期间,达到其艺术创造的最高峰。南美耀目的日光加重了大师陈年眼疾,却机缘巧合地为“泼墨泼彩”画法的创造奠定了基础,其《长江万里图》《思乡图》《黄山图》等传世巨作皆是在巴西诞生。然而国内对张大千这一段经历的文字记载却是寥寥无几。原因有二:一是张大千1949年离开大陆时匆忙动身,与四太徐雯波、3岁女儿张心沛(二太黄凝素所生)3人乘机出国,而后携家带口,在国外与三子张葆萝及其余侄辈、徒弟汇聚同行,1954年迁居巴西圣保罗州慕义镇,其余妻妾子女俱留守国内。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国内有关张大千的信息大多只能从越洋过海、看望过老父的大女儿张心瑞口中获取。二是张大千在巴西蛰居20年间,与外界交往甚少,甚至丝毫没有动学习巴西葡语的心,最多只是用葡语呼唤八德园中豢养的小动物们,因而导致只能以本地华侨口口相传的方式来窥探大师遗风。但实际上,根据巴西葡语相关文献和慕义镇本地刊物记载,其时张大千与巴西本地艺术名流有一定接触,甚至捐赠出不少佳作,借此传扬优美国画艺术、弘扬中华文化。
在巴西,溯源到大千时期,有收藏家阿西斯之流对大师艺术的认同;现今,以著有《中国在巴西》(a China no Brasil)一书的雷特教授为代表的汉学家,以及雷特教授爱徒郭威廉在数十年前就开始对大千在巴西的相关历史和信息进行经年记载和报道。可以说,这些以罗曼语族葡语为织线造就的外文文献,对于国内研究张大千在巴西的经历具有很大的参考借鉴意义。本文以此为基本线索,结合中巴两国人士对大师风采的描摹,希冀能多方面为读者刻画出大师在大洋彼岸挥斥方遒的无限风姿。
张大千与巴西八德园
游历世界期间,张大千携家眷弟子,乃至其爱猿,旅居三大洲,在全球艺术的重要据点旅行并展览,足迹遍布巴黎、伦敦、加州、圣保罗、门多萨、香港、东京以及台北。而后迁居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居室名“昵燕楼”。后因移民手续没有音讯,加之侄子张心德过世更令大师心碎,遂决心迁居巴西。
张大千与巴西之缘颇有意趣。还在阿根廷索居期间,张大千曾多次去美国举办展览。有一次,回程航船在里约中转之时,他爱上了那里的迷人风光。1953年,大师再次路过巴西,恰与一位蔡姓旧友重逢,遂告之,友人道“:既然你初见里约,如此欢喜,为何不去慕义镇(Mogi das Cruzes)2Mogi das Cruzes,慕义镇,是位于巴西圣保罗市东部约 40 公里的城市,属圣保罗州。这个城市是由葡萄牙探险 家于 1560 年建立,目前已成为圣保罗市和里约热内卢之间的中转站。Mogi 这个称呼来自古图皮语,意为“眼镜 蛇之河流”。该市以欢迎全球各地的移民落脚而著称。看一看?慕义是一座小城市,山水极美,却又不似里约这般炎热。”3GORGULHO Guilherme, Os dois lados da genialidade de Chang Dai-chien. Folha de Londrina, (18 set.1999).于是张大千前往慕义镇,暂居郊外一位来自澳门的贺姓朋友农场里。这座农场位于郊外大溪堂街区(Capela do Ribeirão),即今日的太雅苏贝巴区(Taiaçupeba)。一天下午,张大千到农场附近山坡散步,远眺雨后云天,一抹晴翠,颇似故乡成都平原,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手指下面一片种满柿子树、桉树和玫瑰的意大利庄园,脱口吟出“雨过天青云破处”4黄志良 :《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 张大千巴西故居寻踪 》,载《世界知识》第十三卷,北京。 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24-25页。。恰逢此庄园出售,张大千在朋友劝说下,便以80万巴币买下这处总面积为14.52万平方米的园林,作为长期居住之所。
张大千买下地后,暂居慕义镇中心,先后迁居两次,分别位于伊莎贝拉布拉冈萨公主街(Rua Princesa Isabel de Bragança)和桑塔纳街(Rua Santana)。期间,他参照苏州、北京等地名园,建屋辟径、挖湖筑亭、积土造山,收罗各种玲珑怪石,遍植由海外移来的奇花异木,还养了猿、鹤等珍禽异兽,苦心经营近3年,几乎耗尽卖画所得巨资,终于在慕义这片可爱的土地上造出了一座与其主人异域风情面貌一致的东方园林—八德园。慕义镇气候温和、风景宜人,成为此后张大千隐居之佳所,一直到1973年。
值得一提的是,张大千费心尽力筑八德园之举,虽可见其思乡情切,却为其几年后眼底疾病蔓延埋下了祸根。20世纪50年代末,他眼疾渐渐加重,早年擅长的工笔画也力难从心。在南半球明媚的阳光下,大千的作品逐渐转向光线和色彩的表达。他开始尝试在画面中大面积用色,笔端所用颜料也更多是浓郁的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其天才般“泼墨泼彩”画法的诞生竟是由此因缘,真是千头万绪终集于八德一园,大师身影与慕义镇早已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八德园是张大千在巴西近20年生活的最佳见证。大师卜居慕义最后几年,遥闻圣保罗州打算在八德园址处兴建水库,便收拾行装,全家搬去美国。
张大千与外孙女在巴西
据张大千留巴外孙女李丽比(音译)(Libby Lee)回忆5LIRA Natan, Libby Lee:‘meu avô, o pintor Chang Dai Chien’. O Diário de Mogi, (23 Jul. 2017).,张大千在八德园中德高望重,尤其是在男眷面前,常以威严肃穆形象出现,似乎难以亲近,然而在女眷尤其是在孙女面前,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外祖父形象。在舒爽的南美清晨,李丽比犹记外公拿起湿润的印章,在一幅赏李图上留下章印,而一旁的她则用稚嫩的小手在外公浓密的长胡子上扎起诸多可爱的小辫子。李丽比的父系家庭是巴西本地华侨,以经营庄园、从商为生,而这似乎不是很对大千喜好,大千本人甚至很抗拒触碰钱币。这也证实了当年形容张大千之名句“富可敌国,穷无立锥”。
张大千对于孩童非常耐心。在李丽比四五岁时,一日,张大千正在为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作画。通常,他会在他的画上盖上其独有的印章,这些印章上会注明不同的作画地点。画毕,大千起身去吃午饭,待画风干。小丽比便拿起印章,在那幅佳作上盖上密密麻麻的印记,母亲张心沛非常生气,狠狠斥责了她,但外公张大千却笑着说可以再重画一幅,客人却道不用,拿走了这副满是印章的“爷孙合作”,顿时满堂欢笑。
从李丽比口述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张大千未曾展现在公众面前的一面。作为一代画家,他风流倜傥;作为一代艺术家,他性格鲜明,钟爱佛学。然而,这一切的背后,他其实也是一位严肃的父亲、一位可爱的外公、一位睿智的长者。
丽比还提到,1966年张大千在巴西期间,还上过一台名为“城市对城市”的综艺节目,节目中张大千代表慕义镇“出战”。与其握过手的节目主持人西尔维亚桑托斯(Silvio Santos)称,张大千作画的手十分柔软,就是从这种温柔中,即使彼时大千在巴西并不十分知名,他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对面的这位白髯老者,应该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人士。
张大千与巴西本地文艺界的交流
大多数人认为,张大千在八德园离世隐居。但据对其亲属和熟人的采访报道,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张大千在巴西并不完全算离群6LIRA Natan, Libby Lee:‘meu avô, o pintor ChangDai Chien’. O Diário de Mogi, (23 Jul. 2017).。一些年节,他会在外面待半年,在八德园住半年,同时还参加许多本地艺术活动。比如1961年,在伊比拉普埃拉公园参展圣保罗第6届国际艺术双年会;1966年,在圣保罗艺术馆、里约美术国家博物馆办展;1971年,在圣保罗现代艺术馆举办展览。此外,他还在圣保罗市的一些画廊展示过他的画作,如大门廊(o Atrium,1968)、切尔西(Chelsea,1971)和大画廊(A Galeria,1973)7GORGULHO Guilherme, O ‘Picasso’ chinês e seu discípulo. Parceria Brasil China, (01 Out. 2005), pp.28-29.。但是,他的大部分作品依然还是留存在巴西以外的亚洲、欧洲和美国的大型博物馆。巴西只有他的一些朋友和亲戚留有其画作,而曾收藏在巴西一些博物馆的张大千画作则基本都以匿名示人,遗失了来源。
张大千在巴西痕迹不深的根源,有两种说法。一说由于大师离群索居、超然世外,思维过于传统,限制了其在巴西的艺术传播,但这类说辞与对其亲眷后代的采访稿相互矛盾。又一说指当时巴西正处于工业革命最兴盛时期,巴西举国似乎都对文艺界,尤其是创新派的现代艺术不很上心8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Picasso da China’”Jornal da Unicamp,(December 2013), pp.6-7.。此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百废待兴,巴西绘画界几近全被古老的学院派占领,而学院派对东方文化艺术也并没有很浓厚的兴趣,艺术藏品价值遭遇低谷。以阿西斯9阿西斯·沙托布里昂(Assis Chateaubriand),巴西著名收藏家、企业家、巴西电视广播业先驱、巴西现代艺术赏析大师。为代表的巴西现代艺术推崇先驱借此良机,购入许多不被当时巴西人所领会的佳作,同时修建相关博物馆、开办艺术学校,大举支持相关领域的大师豪杰办展宣传,张大千就是其中一位。这才使得今日的巴西人民能够有幸观赏到分别藏于奥林达现代艺术博物馆以及南大河州鲁本贝塔美术馆的《瑞士胜概》和《沿河闲步赏李》两部佳作。
《瑞士胜概》于1966年由张大千本人捐赠给圣保罗艺术博物馆,不久,随同博物馆创始人阿西斯发起的“地区博物馆计划”与另一批藏品一同捐给了位于奥林达市的伯南布哥现代艺术博物馆。鲁本贝塔美术馆位于阿雷格里港(Porto Alegre),与阿西斯这位伟大的艺术收藏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1967年,阿西斯“地区博物馆计划”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鲁本贝塔美术馆,在阿西斯麾下的重要产业《联合日报》支持下开馆,1971年由阿西斯捐给鲁本贝塔市政府。
正如巴西著名艺术史学家雷特教授所说:“巴西作为西方世界的一大部分,曾忽略过中华艺术的瑰丽奇特。张大千这位20世纪的文艺巨匠在巴西的经历其实并不是非常知名,而巴西本地对中国文化深层理解的缺乏更是造成这一切的背后原由之一。”10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 ‘Picasso da China’”Jornal da Unicamp, (December 2013), pp.6-7.雷特教授退休于坎皮纳斯州立大学艺术系,是巴西著名的中国文化学者。雷特教授于1999年出版了《中国在巴西》一书,其中特列出一章来讲述有关张大千的故事11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 ‘Picasso da China’” Jornal da Unicamp,(December 2013), pp.6-7.。
近年来,随着“张大千热”再次出现在世界舞台上,巴西本国涌现出许多有志之士,他们对大千在巴西期间的经历进行了数十年细致地挖掘研究,以此弥补巴西当年工业革命期间对创新派现代艺术和国外艺术的忽视。笔者认为,这同时也应是传播中华文化的绝佳时机。张大千卜居巴西数十载,这在心理上便拉近了中国文化与巴西人民的距离,若能以此为契机,结合国内已有资料,丰富大师在巴西之行的轮廓,则更便于我国文化传播使者向巴西人民展示伟大的中华文化内核,从而达到促进中巴友谊的目标。
信息的不对称造成如今国内对于大师张大千在巴经历刻画不够立体,而通过中葡翻译这道桥梁可以最大程度地补足其中缺憾,这也是笔者撰写此文的初衷。希望本文能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为国内大千在巴西相关研究提供微薄的灵感。
Footnote
- 1《寻访八德园记》,2007 年 1 月《深交所》,第 1 版。
- 2Mogi das Cruzes,慕义镇,是位于巴西圣保罗市东部约 40 公里的城市,属圣保罗州。这个城市是由葡萄牙探险 家于 1560 年建立,目前已成为圣保罗市和里约热内卢之间的中转站。Mogi 这个称呼来自古图皮语,意为“眼镜 蛇之河流”。该市以欢迎全球各地的移民落脚而著称。
- 3GORGULHO Guilherme, Os dois lados da genialidade de Chang Dai-chien. Folha de Londrina, (18 set.1999).
- 4黄志良 :《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 张大千巴西故居寻踪 》,载《世界知识》第十三卷,北京。 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24-25页。
- 5LIRA Natan, Libby Lee:‘meu avô, o pintor Chang Dai Chien’. O Diário de Mogi, (23 Jul. 2017).
- 6LIRA Natan, Libby Lee:‘meu avô, o pintor ChangDai Chien’. O Diário de Mogi, (23 Jul. 2017).
- 7GORGULHO Guilherme, O ‘Picasso’ chinês e seu discípulo. Parceria Brasil China, (01 Out. 2005), pp.28-29.
- 8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Picasso da China’”Jornal da Unicamp,(December 2013), pp.6-7.
- 9阿西斯·沙托布里昂(Assis Chateaubriand),巴西著名收藏家、企业家、巴西电视广播业先驱、巴西现代艺术赏析大师。
- 10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 ‘Picasso da China’”Jornal da Unicamp, (December 2013), pp.6-7.
- 11GORGULHO Guilherme, “O Brasil na vida do ‘Picasso da China’” Jornal da Unicamp,(December 2013), pp.6-7.